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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蜀史杜诸友序文书 南宋 · 陈淳
 出处:全宋文卷六七一九、《北溪大全集》卷三三、《宋元学案》卷六八
某外日别次,甚感诸友各勤赠言,途中匆匆,未及披览。
至家,人事稍暇后,方得一观,类皆志趣高明,不肯埋没流俗,俱卓卓有景慕贤德之意,窃深为之敬叹。
其间有义未安处,敢一切磨之。
史兄全篇,以濂洛之学乃洙泗万世之正学为主意,而谓文公集厥大成,粹乎真洙泗濂洛之渊源,可谓已认著圣贤门路,而得其一定准程矣。
但当即此为终身钻仰之计,且须平心玩味,切己体察,孜孜循序,毋支毋离,毋过毋凿,则异日自有登堂入室处。
所论乾道变化,各正性命,无非生生不息之诚,鸢飞鱼跃,上下皆察,无非成性存存之妙。
此等陈义似高,然不免举子时文牵挽之态。
看道理正不可如此含糊,须各随本文子细䌷绎,乃能明晓莹彻,有切己得力处。
如《乾》彖传所谓「变者化之始,以所赋之命言,化者变之成,以所受之性言」二句,乃谓乾道变化,无所不利,而万物各受其所赋之正,以为一身之主,所以释乾「利」之
盖就阴、静一边言之,生生不息之诚,乃一元生理之流行,贯彻乎四德动静之间,循环而无端也。
《中庸》引「鸢飞鱼跃」以證天理自然流行之妙,昭昭乎天地上下,无所不在,若成性存存,乃言智礼本成之性,存存于我,则道从此而出,其存之又存,乃工夫纯熟,无间断之意。
此等语脉,自各不同,强为牵合则浑杂无别,有害于穷理之实。
至所谓「清浊混杂,有待澄治,则为庸人」者,又欠委曲。
据人生气禀,除了圣人一等,自贤人而下,便已皆然。
但其中多寡分数煞不齐,而人品随之亦煞不一,未可都以庸人一例断之,失权衡之平矣。
馀所讲明,则皆平正稳帖,路脉不差,为可喜。
千万勉之。
杜兄深有警策,于为学当在「自己下工夫实体之」一言,全篇反复推證,以是意为主而服膺之,可谓得切问近思之要矣。
大抵古圣贤邈在数千百载之上,影响绝不相接,只有遗言在简册间。
今若不实体于己,则何由识言中滋味,而得古人心肠肝肺,于己分亦何相干?
须把圣人之言,如亲承謦欬于群弟子,如亲与同堂合席相讲磨,其所论事,如自己亲做底一一就己上实体之,则其是非当否、轻重缓急,一如痒疴疾痛之切于身,皆瞭然可得而知矣。
由是而之,则圣贤千言万语,皆为切己之盘盂几杖,个个有受用处。
及其久而熟也,虽或閒言漫语,亦无非吾切己之益,而用功之实也。
然于实体之中,亦须致知力行工夫并进,盖实体察之则知益精,实体而合之则行益切,又不可徒守彼一言,恐复糊涂无活法也。
子安所叙虽嫩,而旨意已平正
其论闽、浙、湖湘、江西之学,为门各异,而独有取于闽学,得正传之粹,亦所主之不差矣。
但诸家之深浅邪正,亦当灼知其本末表里,无纤悉遁情,方能决不为吾惑,而所主者益坚以定。
若未能然,则全未可惹著。
只一意坚吾所主,以待他时识见长而自明。
且如湖湘之学,亦自濂洛而来,只初间论性无善恶有专门之固。
及文公为之反覆辨论,南轩幡然从之,徙义之果,克己之严,虽其早世,不及大成,而所归亦已就平实,有功于吾道之羽翼。
浙中之学,有陈、吕之别,如吕以少年豪气雄大,俯视斯世,一旦闻周、程、朱、张之说,乃尽弃其学而学焉,孜孜俛首,为圣门钻仰之归,未论所至之何如,只此勇于去邪就正一节,深足为至道者之观,亦吾名教中人。
如诸陈辈,乃鄙薄先儒理义为虚拙,专驰骛诸史,捃摭旧闻为新奇,崇奖汉唐,比附三代以便其计功谋利之私,曰:此吾所以为道之实者。
兹又管晏之舆皂,而导学者于卑陋之归也。
江西之学,则内专据禅家宗旨为主,而外复牵圣言皮肤枝叶以文之,别自创立一家,曰此吾所独悟于孔孟未发之秘旨,而妙契乎尧舜千载不传之正统者,其实诐淫邪遁,与孔、孟、周、程大相背驰,甚为吾道贼,害尤甚。
后进看邪正不破,乐其径便,多靡然从之,此种自江沿浙,已滋蔓矣。
兹其取舍从违之机,非理明义精未易决,在初学有志斯道,而为圣贤之归者,诚不可不谨其所习也。
其名约之,则汎滥驳杂之甚矣。
所列道学四条之,安得许多分裂。
所谓道学者,其所学以道为主;
而所谓道者,又非有他,只不过人事当然之理,天下古今所共由者而已。
初非有幽玄高妙,悬空在万物之表,与人事不相干者也。
但推其根原所自来,则出于天命之自然,而语其全体所会,则实具于吾心。
惟是气禀物欲之交累,而致知力行等工夫少,得人勇猛去做,如果有能做得此工夫,净办至到,则是理可复全于我。
由中而见于四体,则目视耳听有常度,手举足履有常节。
至于动容周旋,无不中礼者,皆仁义智睟面盎背之馀,而为道德之容。
见于应事接物,则为父子有亲,为君臣有,为夫妇有别,为长幼有序,为朋友有信,无不各尽其道者,皆此理之大目,而为人伦之至。
其与朋友切磋琢磨者,亦不过讲明乎此理,而相勉以进之也。
如《大学》所谓如切如磋者,道学也。
盖以切磋骨角有脉理之可寻,乃是言讲学之事,非指此目为道学也。
其发明圣经蕴奥,著书以导后学者,亦不过写其平日躬行心得之馀,而寓于修道之教也。
虽至于治国、平天下,弥纶天地,裁成万物,亦莫非其中大本之所流行,而明德新民之极功,非度外也。
是虽曰万殊,而皆一本也。
此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皋陶、伊、傅、周、召,达之所行,孔、颜、曾、孟、周、程诸儒,穷之所明,无二致也。
若所学不由此,则无其本,而所固有者不能有,凡百所为皆不免于外面计较之私。
是虽言动有礼,容止可观,未必合理之当然,而为先王之法言德行也。
是虽忠于君,孝于亲,弟于兄,信于友,未必得古人之成法,而为中庸之至德也。
虽于朋友讲磨,极其博洽,殆亦不过俗尚意见之偏,而非圣贤之精义也。
虽训释诸经,穷深极微,号为名儒,殆亦不过曲学专门之凿,而非道德之格言也。
虽至于治国、平天下,亦不过才智功利之陋,而非此道之大用流行也。
是特汉唐诸儒,及管晏俦辈等事,乌识所谓圣门之学,而乌可以道学名之?
至所谓终日兀坐,与坐禅无异,而前辈又喜人静坐之说,此正异端与吾儒极相似而绝不同处,不可不讲其所以为邪正之辨。
道佛二家,皆于坐中做工夫,而小不同,道家以人之睡卧则精神莽董,行动则劳形摇精,故终日夜专以打坐为功,只是欲醒定其精神魂魄,游心于冲漠,以通仙灵,而为长生计尔。
佛家以睡卧则心灵颠倒,行动则心灵走失,故终日夜专以坐禅为功,只是欲空百念,绝万想,以常存其千万亿劫不死不灭底心灵神识,使不至于迷错个轮回超生路头尔。
此其所主,皆未免意欲为利之私,且违阴阳之经,咈人理之常,非所谓大中至正之道也。
若圣贤之所谓静坐者,盖持敬之道,所以歛容体,息思虑,收放心,涵养本原,而为酬酢之地尔。
固不终日役役,与事物相追逐,前辈所以喜人静坐,必叹其为善学者以此。
然亦未尝终日偏靠于此,无事则静坐,事至则应接,故礼经于合当坐时则坐如尸,合当立时则立如齐。
明道亦终日端坐,如泥塑人,及至接人,则浑是一团和气,是皆天理之公,而学行当然,不容废者。
江西之学,不读书,不穷理,只终日默坐澄心,正用佛家坐禅之说,非吾儒所宜言。
初学者未能有得,则其志道精思,未始须臾息,亦未可须臾忘也。
安得终日兀坐而无为,如理未明,识未精,徒然终日兀坐而无为,是乃槁木死灰,其将何用?
来说乃谓心最难制,默然端坐,举日纷然,不火而热,不冰而寒,欲其无所思而不可得,则差之远矣!
心不能无思,所思出于正,乃天理之形,非以无所思为贵。
坐当思亦思,思其所不当思,则为坐驰,非以无所思为奇特。
他门欲终日默坐,无所思,便自忽然有个觉悟处,宁有是理哉?
道必讲而后明,物必格而后知,《大学》首重格物致知者,非谓格物致知都要周至全尽,方始可做诚意正心修身工夫,凡一切工夫合下须齐头并做,但语其功效次第,必物已格而后知乃可得其至,知已至而后意乃可得其诚。
以至心正、身修,各随次第得力尔。
天下事物,无一非理之所寓,而格之自有次序。
先其近者、小者,而后其远者、大者。
先其易者、著者,而后其难者、幽者。
论其极,则天地万物皆不可遗;
语其要,则日用人事最不容缓。
如事亲当孝者,非是空守一个孝字,必须穷格所以为孝之理当如何,如何而为奉养之宜,如何而为温凊之节?
凡古人事亲条目,皆无一不讲,然后可以实能尽孝。
如事长当弟,非是空守一个弟字,必须穷格所以为弟之理当如何,如何而为侍坐侍食之,如何而为应对进退之仪?
经事长条目皆无一不究,然后可以实能尽弟。
况此身,在目当如何视而为明,在耳当如何听而为聪,手当如何执而为恭,足当如何履而为正?
内而曰心当如何而存?
曰性当如何而尽?
曰情当如何而捡?
曰意当如何而诚?
曰仁、曰,当如何而居?
如何而由?
曰道、曰德,当如何而志?
如何而据?
善如何迁?
过如何改?
而为吾益。
忿如何惩?
欲如何窒?
而为吾损。
利与杂,如何而能舍利?
如何而能取义?
己与并,如何而能克己?
如何而能复礼
言当如何言为法言,行当如何行为德行?
居家当如何为齐?
居乡当如何为睦?
居官当如何为理?
事君当如何为忠?
待人当如何其节文?
接物当如何其品制?
似此等类,是多少底事,皆为人至切要处,若不讲究得一一分明,如何忽然自能之,亦如何做得人?
今舍此等不务,却疑身外别更有深奥处,而欲博穷六合,知其非所得知,果何以彼为?
无乃太失之支离,向庄列圈阱去,岂圣门实学之谓哉?
程子曰:致知之要,当知至善之所在,如父止于慈,子止于孝之类。
若舍此不务,而欲泛然观万物之理,吾恐其如大军之游骑,出太远而无所归。
正为此尔。
若果能低心逊志,于人事处下学,既到则根本体统一定,至是,虽或穷高极深,莫非吾度内,亦自可以通天地之大全矣。
若读书次序,则严陵讲义第四篇已明,须循此而进,方可入道。
晦庵之书,则第二篇已言其略矣。
须以此为定准,方可路脉无差。
果于是焉真有实得,则胸中权衡尺度,明明整整,以之读他书,真伪邪正自判然,迎刃而解。
汗牛充栋,不能为吾惑。
不然,则将有泣歧望洋之忧,亦难保其不迷而覆矣。
《近思录》之读,则已见《答林司户书》,大抵首尾阴阳性命之说,姑示学者以理义根原大端,有于此,而不在乎他,盖亦不离日用人事之实,特欲使志道者起向慕之心,而知所底止,非遽躐等俾之强通也。
自第二至第五卷,皆用工夫之切,十三、十四卷又辨异端,明道统,尤不可不熟于究竟。
此数卷果通,则首卷将不言而喻矣。
易讲义 其三 原旨 南宋 · 陈淳
 出处:全宋文卷六七三三
列禦寇曰:「有太易,有太初,有太始,有太素。
太易者,未见气也;
太初者,气之始也;
太始者,形之始也;
太素者,质之始也。
气形质具而未相离,故曰浑沦。
视之不见,听之不闻,循之不得,故曰《易」》。
此异端之说,非儒者之所宜言。
自唐孔氏引之为疏义,而后之学《易》者遂祖之。
吁,是岂羲、文、周、孔四圣之旨哉!
盖昔者圣人之作《易》也,本就阴阳而取名,以阴阳交错而理流行,不容以一定拘,故以《易》命之。
其为字,从日从月,亦阴阳之谓也。
而其所以为义,则代换变易之称,即「生生」之谓者,不惟天地造化之为然,而在书之为蓍卦辞义及人事之理,莫不皆然也。
今以造化而言,太极动而生阳,动极复静,静而生阴,静极复动,一动一静,互为其根。
子月,六阴极而退于上也,而一阳复生于下焉。
午月六阳极而退于上也,而一阴复生于下焉。
昼阳之盛也,而阴已生于午焉;
夜阴之盛也,而阳已生于子焉。
其代换有如此者。
二气交感,化生万物,自元而亨,亨而利,利而贞,贞而复元
自春而夏,夏而秋,秋而冬,冬而复春。
一辟一阖,一消一息,循环而无端,周流而不穷,其变化有如此者。
即所谓「天地设位,而《易》行乎其中」者是也。
在书之所谓卦者而言,自一奇一耦而为两仪,加倍而为四象,又加倍而为八卦,又加倍而为六十四卦。
阳奇交乎阴,阴耦交乎阳,互相参错而成其代换有如此者。
自乾至泰,由一乾而变;
自履至临,由一兑而变;
自同人至明夷,由一离而变;
自无妄至复,由一震而变;
自姤至升,由一巽而变;
自讼至师,由一坎而变;
自遁至谦,由一艮而变;
自否至坤,由一坤而变。
其变化有如此者。
即所谓「圣人之作《易》也,观变于阴阳而立卦」者是也。
而言,自一变所归有奇耦而为两仪,自三变奇耦有多少而为四象,至十八变而后卦成,则亦不外乎四十九策,更互分合往来而为之,其代换有如此者。
或得一爻而变,或得二爻而变,或得三爻而变,或得四爻而变,或得五爻而变,或得六爻而变,六十四卦能变之所之,其变化有如此者。
即所谓「四营而成《易》」者是也。
以辞义而言,或刚上而柔下蛊,或柔上而刚下咸,或内健而外顺泰,或内柔而外刚否,或柔进而上行鼎,或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无妄,或柔外而文刚,或刚上而文柔贲,其代换有如此者。
卦各随时,为义不同,如泰「君子道长,小人道消」之时,则其进为亨吉,否;
「小人道长,君子道消」之时,则其进为不利,而六爻于其中,又各随位取义不一。
如《泰》之初九,群阳始进,则「拔茅茹征吉」,九二以刚中为立信任,则治泰之道「得尚于中行」;
九三泰将极而过乎中,则以「艰贞」为戒;
六四泰已极,而入乎阴类,则以「翩翩」「其邻」为警;
六五为泰主,能任九二,成治泰之功,则有「帝乙归妹」之祉;
上六泰极而复否,则有「城复于隍」之吝。
凡卦爻之例皆然。
其变换有如此者,即所谓「六爻之义以贡」者是也。
在人事之理而广推之,凡日用动静、语默、屈伸、进退、大小、粗精、隐显等类,应一切相对待者,皆莫不各有阴阳分属。
张忠定公所谓公事未判者属阳,已判者属阴。
二端常相因相禅而无穷,虽极千条万绪之不齐,而莫不各有当然一定之则参错于其间,惟当与之相为流通尔。
方其成己为仁,成物为智,则仁主内而智主外矣。
及学不厌为智,教不倦为仁,则又智主内,而仁主外焉。
方其「义以为质,礼以行之」,则义主先而礼主后矣。
及修礼以耕之,陈义以种之,则又礼主先而主后焉。
其代换有如此者。
当揖逊则揖逊,当征伐则征伐,当与贤则与贤,当与子则与子。
在禹、稷之地则当出,在颜子之地则当处,在曾子之地则当去,在子思之地则守。
在三仁之地,去者去,奴者奴,死者死;
孔子之地,可仕则仕,可止则止,可久则久,可速则速,于乡党则恂恂,于朝廷则便便,与上大夫言则訚訚,与下大夫言则侃侃,而皆不可以一律焉。
其变化有如此者。
即所谓「易穷则变,变则通」者是也。
而总皆不离乎阴阳之所为也。
此圣人于《系辞传》必曰「天尊地卑,乾坤矣;
高卑以陈,贵贱位矣。
动静有常,刚柔断矣。
方以类聚,物以群分,吉凶生矣。
在天成象,在地成形,变化见矣」。
所以取造化阴阳之实,与卦爻无二致也。
又曰「广大配天地,变通配四时,阴阳之配日月,简之善配至德」。
又所以即卦爻阴阳之旨,与天地人同一揆也。
故庄周谓「易以道阴阳」,亦窥见乎此矣。
然合而言之,所谓太极者常流行通贯,皆无不在焉。
在造化,则阴阳二气之中,各具一太极;
在书,则六十四卦之中,每象每爻,亦各具一太极也。
四十九策之中,每揲每变,亦各具一太极也。
在人事千条万绪之中,无小无大,又无不各具一太极也。
即所谓「易有太极」及三极之道也。
故占者于此,各随卦爻阴阳奇偶,与太极周流以决吉凶悔吝之几,而不滞于一隅。
程子所谓「随时变易以从道」。
圣人有圣人之用,贤人有贤人之用,众人有众人之用,学者有学者之用,君有君用,臣有臣用,无所不通。
若拘于一,则三百八十四爻,但为三百八十四事而止也。
在学者之学《易》,平心以观其象而玩其辞,如筮者之筮事,每虚心以观其变而玩其占,于逐位之下视阴阳消息盈虚,以察其所值之时,又于逐爻之中,视刚柔进退偏正以考其所主之,使万理粲然一定,如森如列,脉络不乱,而分毫不差。
然后能体之在我,而动静无非《易》,于寂然不动之时,则合万殊为一本,而浑然太极之全体,常昭融于方寸间;
及感而遂通之际,则散一本为万殊。
而纵横曲直,莫非太极大用之所流行,又何有一物之不会于极哉!
故曰「化而裁之存乎变,推而行之存乎通,神而明之存乎其人,默而成之,不言而信,存乎德行」。
至是则羲、文、周、孔之传,始知其真不吾欺矣。
文溪存稿序 宋 · 李春叟
 出处:全宋文卷八二五三、《东莞遗民录》卷二、广东文徵
天地之精英,人得之以为文,可以黼黻朝廷,芬芳宇宙。
存乎胸中,必有浩然独立乎万物之表者,此天地之正气也。
故论人之文,当先观其人之所养。
先生昭代伟人,年弱冠,以雄文魁天下,追风绝尘之资,刷燕秣越,其进也孰禦?
而居官守、当言责,则宁为国死,宁以言去,身与家不遑恤,何官爵崇卑足计哉!
则其所养可知矣。
居官多惠政及民,未易缕数,姑以立其大者观之。
初筮汀幕,适有军变,郡侯束手就执,僚属鼠窜不暇,公独奋身直前,谕以祸福,脱郡侯于虎口,不崇朝而大难立解。
后数岁,家食循阳,戍卒倡众直捣广城,震撼一道。
清献崔公乡郡,选幕下士谕贼,人人相顾股栗,公以廷绅赞阃画,毅然请行。
缒城诣贼垒,言未竟,联事者已血刃颈,儗刃向公,恬不为动,从容陈义,以调伏其心,贼为逡巡退却,卒敛兵去,城赖以完。
探虎穴,料虎头,设不幸则男儿死耳,岂全躯保妻子之为者,真丈夫哉!
既而入乌府立朝,若少屈意,穹班可以一武至,公方碎首玉阶,与天子争是非、辩可否;
出袖中弹文,对仗斥宰相,借尚方剑斩佞臣。
苟利国家,虽鼎镬不避,一言枘凿,拂衣径归,视轩冕去来,太虚一微尘耳。
孤忠突兀,凛然与冰雪争严。
三学诸生送行诗有「庾岭梅花清似玉,一番香要一番寒」之句,闻者壮之。
刚方正大之气,蟠郁胸次,泄而为文,光芒自不可掩,大者中圭瓒,小者锵佩环,奇峭者如怪石之倚断崖,清丽者如明星之炯秋汉。
进而立朝,则论奏丹青,言言药石,皆足以裨主德,格君心;
而深衣独乐,则嬉笑怒骂,字字箴规,皆足以植民彝,垂世范。
盖忠义以为之骨,学识以为之根,故芬郁葩华,烂熳宣吐,不自知其为文也,而文益工。
天收其声,山颓笔绝,遗编散落,浩不可收。
仆从先生游旧矣,赐墙及肩,未睹阃域。
方将拟集大成,以俟识者,世运中更,衣冠祸烈,主家十二楼竟堕昆明劫火中,斯文何辜,例坐此厄,噫,尚忍言哉!
先生有子五人,今中峰独存,诸孙竞爽,追抱往恨,皇皇乎赤水元珠之求。
春叟耄矣,于师门无能为役,大惧放失,永负夙心。
于是勉收烬馀,仅得奏藁杂文一百二十二篇,诗词一百二十五首,编次成集,命之曰《文溪存稿》。
卷饬而归之群玉府,俾登诸梓,以寿其传。
尝鼎一脔,知味者有遗恨焉。
虽不幸而不得其全也,犹幸斯文之未尽丧也。
杲日行天,照映穹壤,先生之节,卓乎不可尚已;
先生之文,泰华之毫芒耳,所可传者仅止此,其所不传者,又孰得而窥其际哉!
掩涕濡毫,抚卷长叹。
九原不可作,吾谁与归!
先生名昴英字俊明宋朝赐之谥曰忠简文溪则其自号云。
时至元三十一年甲午中元节,门人李春叟百拜敬书。
按:《文溪集》卷首,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。
殿中侍御史胡舜陟侍御史 宋 · 孙觌
 出处:全宋文卷三四一八、《鸿庆居士文集》卷二四
朕惟朝廷一时治乱之机,实在人主听言得失之际。
盖仁人之利,一言而已;
则大儒之效,百世可知。
有事于斯,当识朕意。
具官某温文而毅,直谅不回。
责难罄臣子之恭,陈义见儒者之勇。
进由三院,擢自台端,治忽所关,寄任尤重。
汝其安意肆志,无惮权强,俾人主无为而日尊,天下闻风而兴起。
时惟称职,汝往钦哉。
枢密冯澥资政殿学士太子宾客 宋 · 孙觌
 出处:全宋文卷三四一九、《鸿庆居士文集》卷二四
爵禄所以磨钝,而端恪无求之操,处富贵不能淫;
刑赏所以驭威,而刚毅特立之姿,蹈祸难而不慄。
眷予耆哲,时乃真儒。
正色立朝,亡躯徇国。
践艰危而无甚难者,履高位而若固有之。
具官某宏博有任重之才,直方有养义之气。
践更华近,备罄纯忱。
属疆埸之多虞,抗精忠而益厉。
慨然单车,入不测之虏;
欲以片言,折无艺之求。
风采著闻,贪懦兴起。
方登崇于宥密,用注意于安危。
陈义甚明,抗章自列。
夷险莫能踰可久之德,宠利不可变无欲之刚。
载升秘殿之华,入侍储闱之邃。
式隆雅望,增重本朝。
庶伏猛山林之中,遂折冲尊俎之上。
往服休命,奚烦训书?
(一作布延)副使政绩歌 元末明初 · 周霆震
壬辰,寇陷武昌,顺流而下,省郎中普颜伯华于众曰:若其直捣真阳,事未可知,傥转而南,无能为矣。吾受国厚恩,发身监学,忝进士先,誓死必报。遣人间道驰书奉百金,归别父母。建议尽撤城外民居,寇始渡江,官军小衄,母弟佛奴死之。公单骑殿小桥,寇不敢逼,众遂翕从奉平章公道同、左丞伯颜竭志守城。逆党云集,攻围五十有四日,大败而还,散亡略尽,江南遂为天下雄。非公长才赞画,平章左丞听用其言,讵至是耶!朝廷论功,除本道廉访副使,于是公之德愈无穷矣。远近士大夫作为公歌诗颂其美,俟太史氏择焉。公世家山东,希古其字也。邑士刘子真近归自洪,具道本末如此。
近时有客湖上归,能话郎中身许国。
朝廷取士数十年,谁谓书生无寸策?
江州李侯死可书,郎中百战全洪都
昔年廷对俱第一,鸾凤固与群飞殊。
当其练兵首陈义,谓贼南征非所忌。
环城撤屋民始疑,事急方知为上计
家书间道驰山东,百金归报寿乃翁。
小臣于此誓生死,仰视白日昭其忠。
朔风云低吹战血,母弟魂归宝刀折。
仓皇劲气吐寸心,立马危桥万夫决。
相臣揽辔从天回,将军鞞鼓轰春雷。
为公破敌捐万死,顾盼妖贼如山摧。
君王拊髀加褒异,深副当年设科意。
碧霄雨露湛恩深,官转霜台弘国器。
汉廷寥寥渤海龚,广陵张纲尤罕逢。
使君宴坐试深省,谈笑宪府看平戎。
注:《石初集》多记元末兵兴以来之事,最为详悉。乡先达陈一德序云:江南野史,谁复健笔?而集中隐约散见,皆可为国史补。故录其尤者存之。
回徐守计议敦启 宋 · 孙觌
 出处:全宋文卷三四三二、《鸿庆居士文集》卷一四
吕安之驾,宁辞千里之遥,卧陈登之楼,何止一床之閒!
不图晚接,获预英游。
恭惟某官袭一经之训以传家,屈千乘之尊而下士
诸儒谈道,舍盖叟于堂中;
五马班春,伺陶公于道上。
眷言贫病,已迫衰残。
蚤登相国之门,虽娄拥膝行之彗;
晚适荆州之愿,方跽陈贽见之书。
忽纡汗简之先,弥极背芒之负。
高论迫蛟蛇而起立,英辞冠日月以争光。
陈义蔼然,劳谦过矣。
顾老生陈腐之说,敢申拔薤本之规;
繄流年晼晚之馀,但有分棠荫之意。
其为欣幸,曷究颂言!
回洪倅学士(洪兄弟同除正字。) 宋 · 孙觌
 出处:全宋文卷三四三二、《鸿庆居士文集》卷一四、《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》卷四九
蓬莱方丈,蚤窥双璧之连;
云梦南州,又见一枝之秀。
顾服膺之已久,念修贽以无因。
恭惟某官文中两科,声驰九牧;
倚牛角而独唱,和者几人?
跨鲸背以远游,超然万里。
陈义振哀穷之惠,占书移起废之文。
末路增光,衰颜动色。
诵佳句于百寮之上,固已习于剽闻;
识少异于千人之中,独未先于快睹。
回谢漳守赵中大启 宋 · 孙觌
 出处:全宋文卷三四三六、《鸿庆居士文集》卷一八
直承明之庐,重叨非据;
长安之米,自愧无功。
伏念某猖狂婴宪网之拘,拓落笑儒冠之误。
足一跌之后,虽纵缆而莫收;
肱三折之馀,尚迷途之可复。
刻肌补过,断尾求全。
岂繄躏籍之馀,尚玷题评之重。
起躄浮图于讲席之上,寘木居士于丛祠之中。
拜赐竦然,为礼过矣。
兹盖伏遇知府中大忠厚之德追配先民,久要之情矜存故友。
一函甫逮,若奉光尘;
三读不休,如聆嘉话。
穷阎改观,莫齿增华。
陈义甚高,殆过兼金之馈;
占词不腆,空惭缟带之投。
杨侍郎庚辰七月 宋 · 孙觌
 出处:全宋文卷三四三八、《鸿庆居士文集》卷二○
某启:一区自屏,两地相望。
虽无孔北海通家可为藉口,犹有孟东野并世相与言诗。
顾尝欲割鸡陈祝友之辞,但空复瞻乌极怀人之想。
恭惟宫使待制侍郎萧散简远,人物胜流;
雅健雄深,文章宗匠。
奉大庭之对,而银笔埽三千之牍;
中秘之书,而牙签悬四十之车。
粤从南宫起部之司,亟进西清从臣之列。
亲逢千载,荣动诸儒。
麒麟岂地上行乎,已展云霄之步;
蛟螭非池中物也,伫膺霖雨之求。
忽纡缇骑之临,特贲函书之辱。
执谦过矣,陈义蔼然。
固无挟贤挟贵挟勋劳之骄,庶乎友直友谅多闻之益。
挺出人群之表,独高世论之评。
方春秋鼎盛之时,其年不可及矣;
而富贵方将之始,他日岂易量哉!
欣颂之私;
占言难尽!
答婚书(一) 宋 · 孙觌
 出处:全宋文卷三四三九、《婚礼新编》卷四之五
内阁䌷书,荣参步武;
穷阎扫轨,绝望光尘。
猥勤缇骑之临,亟奉缄封之宠。
令弟一经志学,万卷传家;
某女方择所从,重惭非偶。
劳谦过矣,陈义蔼然。
谓图全有鲂鲤之求,而代匮无蒯菅之弃。
踞床不顾,独得王逸少于座中;
举案而前,请从梁伯鸾于庑下。
赵知军(一) 宋 · 孙觌
 出处:全宋文卷三四五○、《鸿庆居士集补遗》卷七
某顿首再拜:伏蒙遣骑驰赐诲函。
属诣荆溪展墓,遇大风雨,过旬不得反。
舟还拜贶,而开缄累纸,陈义甚高,不敢草草占谢,但有愧负。
即日梅溽,恭惟动止万福。
相望百里,虽未复款门,它日都骑诣府白事,庶有一见之因。
不宣。
常州太守(六) 宋 · 孙觌
 出处:全宋文卷三四六一、《鸿庆居士集补遗》卷一○
高文雅奥,宠贲流落,哀穷悼屈,陈义凛然,开读感叹,非意望之所敢及也。
病中辄课数语致愧谢之意,词鄙而拙,莫抒下情所欲陈者,尚冀它日。
宋故右朝散大夫秘阁提举江州太平观朱公墓志铭 宋 · 孙觌
 出处:全宋文卷三四八六、《鸿庆居士文集》卷三三
宝文阁待制朱公绂,建中靖国间太上皇,位给事中,以论事切直,黜为州,一时号名臣。
生子曰宗,右朝散大夫、直秘阁提举江州太平观字成德,又以高行刚节继公后。
绍兴元年九月甲子遇疾卒于家。
其孤元飞走介驰告公之友晋陵孙某。
某发哭已,具书吊其孤,而许以铭。
余曰:建炎初,天子御戎衣南守淮海上,厉精旰食,博采群议如不及,而比闾小吏往往起家至大官者。
世之君子方惩尚贤任智之弊,操区区老生常谈陈腐之说,为救焚拯溺之方,以故积乱十六七年,兵连盗结,财匮力屈,士大夫未有以功名著见于天下。
而光明隽杰有如公者,怀奇负气,挺立人上,刚毅沈塞,持一意,无所牵随,可以属大事,而投閒不用至于死,可为流涕太息者也。
兴化军仙游县朱氏,其望在沛国,而不知始所以徙。
待制公斥为州时,以郊祀恩,补公太庙斋郎
待制无他子弟,且老矣,公不敢言仕。
待制捐馆舍,已卒丧,公犹不忍去坟墓。
政和二年,始调颍昌府长社县尉
长社田园极膏腴,豪吏多殖产其中,纵其奴侵暴闾里为奸利。
有诬邻翁盗犬诉于公者,公曰:「汝守舍亡犬,又诬人以盗耶」?
命拘之。
召其孥,与之期三日,戒曰:「期而至,犬不获,且并按汝」。
已而犬得,叩头悔谢,请后自改,公许之,自是其徒相戒不敢弄以事。
守将营厨传,檄公属民涸西湖水为田耕之。
公曰:「厉民自养,非为民父母之意」。
即日反其檄。
守初怏怏无奈,久乃已。
五年,捕盗应赏,改承奉郎,授信州司录事,未赴,除司农丞
秩满,改太府,迁驾部、司门、司勋吏部员外郎司农少卿鸿胪太府卿,皆有能名。
其为吏部、司农,杜吏谩,决稽壅,无留事,尤有能名。
太上皇尊宠潜藩之旧,并录其子,如何志同、温万石、傅宜夫之俦,皆超进大官
待制亦旧学之臣,公不自言,亦无为公言者。
太师蔡京与公父子同州里,持国秉逾二纪,贵震天下,车辙填门,公独无一迹。
故裴回省寺十五年,视富贵宠利澹然不干其心,而以善人君子亨否为己休戚。
靖康初政,近臣荐公才堪治剧,渊圣召见,欲用公为开封尹,而公奏事触宰相,命遂止。
今上即位,大臣除不附己者,多被责徙,公亦免所居。
建炎三年提举南京鸿庆宫
绍兴元年召还,为大理少卿
建安盗起,上饬制置使发兵捕诛,而师娄出无功。
诏选部使者,除公直秘阁福建路转运使,且趣公入对。
公曰:「愚民穷困亡聊,弄陛下兵,延一旦之命,而将吏养寇弗除,诛敛益急,将尽驱齐民以为盗。
陛下第追还制置使守臣绥集之,可毋战而平也」。
陈便宜十事,皆世务之要,上嘉纳,付公施行。
制置司方议募兵,檄取钱米数十万。
公遗书责之曰:「公拥兵弥年,州县转饷费百万,而诛责不已,民在壑矣,吾不能为公下石,公自为之」。
会朝廷更遣他将,而盗平如公策。
公家闽中,一时官吏才鄙皆习知之。
岁竟,取众所推以为才者,第其能,为一书上之朝,不由绍介,皆被恩荐。
而势家子怙贵为不法者,饬免归。
于是闽人新困于兵,公所兴除,人皆以为便。
而言者复论公,罢为提举江州太平观,公亦薄其官,家居十年,不复有仕进意。
享年六十,积官至右朝散大夫
曾祖荣,不仕。
祖端,赠朝议大夫
待制公,以公故赠少保
母刘氏,福国夫人
继母留氏,庆国夫人
公妻宜人漳浦留氏,通直郎镕之女,前公卒。
四子:元熙右从事郎泉州惠安县丞;
元说,右登仕郎
元飞,右迪功郎泉州晋江主簿
元辉右迪功郎泉州安溪县主簿
元熙、元说、元辉亦皆卒。
五女:长适右迪功郎刘巡;
次适左宣教郎尚书吏部员外郎黄祖舜
馀尚幼。
嫁刘氏者亦卒矣。
孙男五人:曰沅,右将仕郎
曰泽、曰演、曰澡、曰滂。
公志大才高,遇事謇謇有立,常病天下苟且之俗胜,而中都官为尤甚,便文全己,仅同寄坐。
公九为省寺官,乐职喜事如一日。
省文书,办施舍,一切以法令从事
遇不可,陈义凛然,视权贵蔑如也。
大率为人好直尚气,以不同于俗为主,众弃我取,彼圆独方,以故不能取容当世。
公事亲孝,所生母太令人汤氏,年八十三,自公官长社、登九卿,晚食祠观之禄,未尝一日辄去侍旁,孙曾盈前,虞侍乐饮,惟其意之适。
不幸公属疾弃养,而先太令人哭殊悲,行道为之出涕,此其可哀也。
元飞以绍兴十一年某月某甲子葬公县之南塔山之原,上书来徵铭如约。
呜呼!
靖康末,二帝幸青城,群臣皆从居,亡几,虏酋擅署置,纵遣冯澥、曹辅等二十馀人尽集端诚殿下,独余不在遣中。
有小胡教余以姓名属胡人用事者,亦得去。
已觉寤,饬使追还馀人,余独念孰可扣缓急者,乃即令旁从刑部外郎张卿材自匿,又间行诣公。
越七日,虏使坐部堂,趣还甚急,而卿材开封吏卒质明造公家,余自度不得脱,顾谓公曰:「虏骑且行矣,第为我一日计」。
公徐出,召府吏曰:「某官尝抵此,又他适矣。
吾自使子弟访求之,求之不获,吾与之代往」。
音吐鸿亮,吏卒竦听不敢动。
翌日,虏骑引去,遂免。
嗟乎!
方强胡得志,凶燄赫然,公一言折冲,遂纾朋友系累之祸,使公得为将相践艰乘危,解纷排难,致君臣之,必不使之尽得志于此时,固无疑也。
铭曰:
欣欣巧夫,舐痔得车。
乞祭之馀,众顾慕以趋而嫭其孥。
公奚不如!
宁蟂獭之与居,而曳尾于泥涂,以全吾躯。
左诗右书,言息其庐。
拊缶而呼乌乌,有衔不袪,以閟于幽墟。
宋故特进观文殿大学士河南郡开国公致仕赠少师万俟公墓志铭 宋 · 孙觌
 出处:全宋文卷三四九○、《鸿庆居士文集》卷三六
绍兴乙亥冬十月太师秦公桧薨,天子慨然收威柄,为治道之首,屏远壬佞,驿召故老于湖海数千里之外。
于是右丞相万俟公复资政殿学士提举万寿观、兼侍读,进左通奉大夫,赐札趣还,问赉甚宠。
明年三月,公自沅湘至,翌日入见,除参知政事
当是时,天子厉精更化,一时丞辅谏争侍从之臣,皆上亲擢。
公被谗斥,去国十五年,上记其忠,即日驰召。
既见,条五事以献:曰纲纪,曰人材,曰财用,曰军政,曰风俗。
其略以为:「权臣执国命,威福之柄下移,人不知有上。
故相旧弼摈斥殆尽,而谗佞欺负之徒造为险肤,中伤善类,人不自保,道路以目。
贪夫暴吏,窃取无艺。
公私埽地赤立,而大臣姻族之家,窖金穴,至不可校。
军政堕坏,士不知劳,将帅豢养于富贵之乐,一旦有缓急,皆不足恃。
士风不竞,避谗畏讥,袭常蹈故,随波湛浮,无致身许国之忠」。
陈义凛然,然皆世务之要。
不旬月,拜左宣奉大夫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
󲦤绅相庆:大贤得路,必将尽行其言,副圣主倚注责成之重。
而公病不能朝,以二十七年三月辛卯薨于位,呜呼,命矣!
方公以病告也,上饬中贵人挟太医诊视,亲御翰墨,谕以调护之宜。
尚方名剂,遣骑驰赐,相属于道。
公顿首表谢曰:「臣不幸狗马之疾浸革,自度不能复任陛下政事矣,愿上还印绶,乞骸骨」。
手诏慰谕,还其奏章。
再上,除特进观文殿大学士致仕。
制甫下,而公薨闻。
天子震悼,辍视朝,赐东园秘器、龙脑、水银以殓,赙金帛六千,赠少师
官其子孙十二人,又授二子夷中、致中直秘阁
内侍副都知卫茂实典护丧事,赙恤加等,勿拘令式。
诸孤撰日奉公之柩归葬衡州,又诏两浙转运使江南东路总领司具舟护送,所在官给葬费。
隐卒崇终,恩礼哀荣,可谓盛矣!
公讳卨,字元忠姓万俟氏
有讳普者,与其子洛俱为太师大司马录尚书事,显于后魏、北齐之际。
其后有籍于开封,不知其始所以徙。
公实开封阳武县人
曾祖琰,赠太保
妣卢氏,福国夫人
祖敏,赠太师
妣杨氏,卫国夫人
赵氏,楚国夫人
父湜,大中大夫致仕,赠太师
妣李氏,秦国夫人
侯氏,冀国夫人
公幼奇颖,有大志,读书属文自刻厉,至忘昼夜寒暑,而语出惊人。
太师异之,曰:「吾有子矣」。
政和二年,试太学上舍,中乙科,调恩州司法参军
未赴,选授相州州学教授
代还,授颍昌府儒学教授
用举者改宣教郎,除太学录
建炎二年,除枢密院编修官,迁尚书比部员外郎
时兵交江淮间,群盗蜂出,焚剽州县无宁岁。
公不自克,请宫祠便亲养,得主管亳州明道宫
丁冀国夫人忧,忧除,除荆湖北路转运判官
丁太师忧,免丧,提点荆湖北路刑狱。
秩满造朝,除荆湖南路转运判官
陛见,擢监察御史,迁右正言右谏议大夫御史中丞、兼侍读,是岁绍兴十二年也。
公好善恶恶,出于天性。
时方多故,武夫怙乱,骄蹇不奉法。
澧州名贼伍俊者,杀其酋归,诏授秀州兵马钤辖,迁延不赴,贪暴为闾里患。
公语荆南帅曰:「俊不就官,变生肘腋,不可悔已。
可辟置麾下,徐观其所为,乃可制也」。
帅曰:「诺」。
表其事于朝,改授副总管,俊喜而受命。
未几,谋据城以叛,捕下狱,遂除之。
又言:「诸大将起于行伍,知利不知义,畏死不畏法;
高官大职,子女玉帛,已极其富贵之欲,盍示以逗留之罚、败亡之诛、不用命之戮,使知惧」?
刘光世建请舒、蕲等五州为一司,选置将吏,宿兵其中,为藩篱之卫。
公言:「光世欲以五州为根,将斥旁近地自广,以袭唐季藩镇僭悖之逆」。
岳飞议弃两淮地,专守大江以南。
公言:「飞提重兵十馀万,无横草之劳,但言弃两淮以动朝廷,此不臣之渐」。
夔路漕臣李坰奏劾知万州冯时行跋扈,遂起诏狱,捕系数百人。
公言:「万州一障,块然在荒茅篁竹中,仅比东南一大聚落耳。
时行以职事抗,转运使诬以跋扈,遽兴大狱,连逮不辜,岂宜付外台耳目之寄」?
又言:「、韶、泉、普四州官吏鬻狱受赇,执杀平民,纵释有罪,当伏重诛,以谢天下」。
又言:「使相遇郊恩,奏任子孙,盍循旧典?
今边圉未靖,宜复勇爵以厉爪牙之士、蹶张超距之流,而专补文资,非是」。
公在台谏论事如此。
于是上韪其言,皆以为善,而公由此大用矣。
徽宗皇帝梓宫还,诏公为永祐陵攒宫按行使。
竣事还奏,拜中大夫参知政事
俄充金国报谢使,上顾公曰:「使事言旋,复有此授,以卿体国,勉为朕行」。
公对曰:「陛下属时艰难,嗣承大统,上皇陵庙之奉,大母东庙之养,圣心焦劳,固非一日。
日者独断,屈己消兵,以交邻国。
天人同符,捷逾响报,送往事居,悉如圣志。
臣误蒙识擢,叨尘二府,躬持书币,将命万里绝域,实预荣焉」。
行次京师,奴隶辈有为人致书访其子者,虏使以为言,公曰:「两朝以玉帛相见,而后敢以私书入境,然父子之情,不过候安不耳」。
发书视之,如公言。
涿州,又以南官驱檐夫告者,曰:「一行装赍,悉以车载,不复调夫矣」。
公曰:「驱檐夫者,请得主名治之,不调夫,则止于此,以听大国之命」。
语塞,遂已。
使还,提举详定一司敕令
书成,迁左通奉大夫
公之复命也,宰相秦桧假金人誉己数十言,属公绐上。
公退而叹曰:「丞相訹我面谩,吾戴天履地,忍为此乎」?
卒不从。
他日议政,意象愠怒,声色赫然,无复同寅共政之意。
一日奏事退,坐殿庐。
中批上旨,辄除官以私所厚者,吏钤纸尾进,公拱手徐曰:「偶不闻圣语」。
却之不视。
大怒,自是不交一谈,而言章亦踵至,罢为资政殿学士,除郡。
公入辞,自言曰:「臣无他肠,孤立一意事陛下而已。
天日在上,忠邪自见,庶几异时复望清光,犹有以藉口」。
而上眷公之意未衰也。
天语从容,问劳弥厚,且谕以赐环之命,公曲谢至六七。
意公议己,愈怒,章复上,夺职提举江州太平宫
论奏不已,降授中大夫归州居住。
公杜门屏处,人莫知其面者。
七年己巳郊赦,量移沅州
建炎之乱,公避地沅湘间,安抚使用便宜檄公摄州事。
会剧贼曹成拥众数万奄至,城小而恶,太师年九十岁在焉。
太师曰:「沅人视吾为去就,吾去则率而溃矣」。
坚卧不动。
公晨夜庐城上,召土豪,集丁壮,具矢石,聚刍粮,闭壁以老其众。
凡二十七日,食尽引去。
沅人曰:「生我者,万俟公也」。
及是公来,老壮欢迎,数十里不绝,又将除地筑室馆公。
公笑谢不愿,得官屋数楹居之,不蔽风雨。
又七年,召还,复知政事,遂当国。
公忠信以事上,不敢欺;
平恕以待下,不为诡激之行。
三任内外学官,尊奖贤能,士有片长寸善如在己,汲汲然惟恐不闻于时。
四为监司郡太守,有惠爱。
讯刑议狱,傅经据古谊,多所平反;
遍历台谏,不营党援,自结主知,遂参大政
权臣擅朝,朋奸罔上,公独持一心,颠顿困穷,偾而复起。
公独守一道,天子虚己听公,公亦奋然任天下之重以就功名。
而天不假龄,俄以病告,百不一施,赍恨而没,此有志之士识与不识,莫不咨嗟太息,而至于流涕也。
公尝提举实录院皇太后还御宫寝,纂次回銮事实。
书成,进银青光禄大夫
又以刊修贡举条法,进金紫光禄大夫封河南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九百户、食实封一千九百户。
享年七十五。
配侯氏,故承议郎廌之女,封同安郡夫人,先公卒,赠荣国夫人
五男子:曰夷中右承奉郎、直秘阁
致中右承事郎、直秘阁
曰居中,曰有中,曰粹中
四女:右修职郎李诩、右儒林郎吴佺其婿也,二人在室。
孙男女九人:男曰侃,曰传,曰倬,曰似,女尚幼。
公姿度夷旷,胸中无疑事。
交朋友,待僚吏,恭谨恂恂,护其短而乐道其善,无贵贱少长贤不肖,皆得其欢心。
至于处决大议,志守端正,果敢明达,亦不苟且而妄随。
权门如市,气焰薰灼,可铄金石,公如砥柱,屹立于回流急洑中,不可移夺,盖古所谓大臣者。
在事五十年,起布衣至守相,进登庙堂,退伏田里,盛衰之变备矣,而奉身清约如一日,无小异。
危坐一室,左右图书,究观古圣贤穷达出处显晦之节,为修身之法,而不知富贵贫贱之可择而取也。
太师素贫,不治生事,至公,益务施贷,所得俸赐分赡族党。
任子恩,先兄弟之子,比公薨,而二子四孙皆未仕,诸孤亦莫言。
十二月己酉,葬公于某县某乡之原。
宣和末,某领国子,尝与公同寮矣。
公柩次毗陵,亟具小舟驰吊。
已而二直阁泣请铭,某辞不敢。
又曰:「先公每得公文,开读三遍,称叹不去手。
先公平生大节,皆可考信,幸公书而刻之,纳诸圹中,地下有知,殆为慰焉」。
某曰:公负王佐之学,出陪兴运,虽刚方难合,屡以谗蹶,而先甲之言,简在上心,十年后,有符节之合。
道远年徂,竟以身徇。
君臣之恩,有始有卒,可以褒劝后世,如古诗书所载。
铭曰:
小人儒,甚□诗书。
蜡言枙貌,尧舜之徒。
既适可愿,尽反其故。
刍狗已陈,弃不复顾。
孰如我公,屹若岱嵩?
巍巍昂昂,万物之宗。
自初筮仕,以至谋国。
时止时行允蹈一德。
公丞御史,督制庶尤。
耘之锄之,以殖善柔。
公长谏垣,三友之益。
造膝陈谟夜半前席
炎凉百态,覆却万方。
匪通匪介,徐公之常。
朝四暮三,轻愠易喜。
匪戚匪欣,令尹之仕。
蹇蹇一节,不欺为忠。
践艰履险,谊不营躬。
谁私党雠,一日三褫?
曲突之验,偾而复起。
曰归哉,相车崇崇。
如左右手,以讫尔庸。
道远年徂,命也不淑。
殄瘁之哀,百身莫赎。
讣闻震悼,胡不憖遗。
闵有加锡,天子之思。
公则逝矣,易名有谥
追荣有诰,议行有诔。
又将有史,以诏无穷。
相以铭诗,閟于幽宫。
宋故左中大夫秘阁蕲州军州事郗公墓志铭 宋 · 孙觌
 出处:全宋文卷三四八八、《鸿庆居士文集》卷三四
建炎丁未秋八月钱塘戍卒夜中起为变,囚守将,杀转运使,据城以叛。
书闻,诏遣将吏捕诛。
行次嘉兴,众大欢,尽甲以出,逐其帅领辛道宗者,又叛。
所过焚掠州县,官吏逃匿,莫敢谁何。
当是时,左中大夫郗公以通直郎知常无锡县
县无城郭甲兵守战之具,而众奄至,公跨一马,挟以二卒,直抵贼中,大言曰:「车驾幸东南,先驱且至,知之乎」?
皆曰:「不知也」。
公曰:「若等幸无他,转祸为福,于此在矣」。
众相视矍然,敛兵不敢动。
公即日具酒肉糗粮,劳送出境,县以无事。
士民感说,相与传载其事,书之石,以示子孙,俾世世无忘公之德。
公讳渐,字子进姓郗氏大名府临清县人
聪明敏博,彊记,善属文。
政和间,州县学推行三舍,论士之秀者,而公袖然为诸生冠。
同郡李釜尝以文词冠天下,高自标致,少许可。
读公文,喜而称之,顾谓里中诸老曰:「忽见骕骦一骨于此,下驷中非十驾所能追也」。
居有顷,试礼部,有司书其等为第一,遂收其科。
上舍出身,授迪功郎博州聊城主簿
公虽试吏,而明练已如素官。
部使者班教条,辨争讼,决稽壅,悉以属公。
公一出,辄持数檄,视事剧易,揆日淹速,次第裁遣,无留事。
甫期岁,连以最升承直郎
夜行遇盗,刃伤公败面。
朝廷闻之,转通直郎、知无锡县,是岁靖康元年也。
两遇恩,迁承议郎
言者谗公:「李纲免相归,公率寮吏迎谒道上,治盛具,张声乐,逆其至,一方骚然」。
入之法,除名。
久之,公上书自言曰:「宰相罢归,次乡县,县令佐郊见,礼也。
设欲具燕饮,纲尝为天下宰,负贵张甚,非一县令所能折简而呼也,可见言臣者之妄矣」。
上是其言,诏复故官。
磨勘,转朝奉郎通判常州
司徒陈大帝尝以阴兵助破黄巢,庙食一方,至于今不废,岁时合数百千人,设大祭,会祠下。
是日,社中马逸,阖城惊呼,以为寇至,有狂走溺死者。
州将汹惧,不知所为。
公叩閤入见,曰:「此必讹言也」。
褫带就坐,笑语如平日。
有顷,州人已按堵矣。
公遇事于皇遽休迫之中,多类此。
功次迁朝散郎
李成江州,就差江南路招讨使随军干办官
寇平,进官二等,迁朝奉大夫
明受勤王,幕府上功,再迁左朝请大夫
吕颐浩建言鄱阳置监牧马,除公提举饶州孳生监牧事。
马性利高寒,而鄱阳地卑暑湿,马以连毙,公负殿,免所居以归。
辟充江南东路宣抚使司书写机宜文字、兼提点营田公事,改除参议官
宰相议大征伐,都督诸路军马,又兼都督府随军转运判官
军还,知江州,未赴,差淮南西路宣抚使司参议官
宣抚枢密使,又改枢密行府参议
于是积官至左中大夫、除直秘阁、知宣州
公曰:「南北解仇,遂息肩矣。
无锡吾之桐乡也,盍往家焉」?
上书请宫祠,得提举台州明道观。
凡再任,买田筑室,营一楼于舍东,高明壮丽,望西山草木,历历可数。
间从常所往来饮酒歌呼,若将终焉。
秩满,知蕲州,才数月,遇疾卒于州之正寝,实绍兴二十二年七月丁酉也,享年六十有二。
公少力学问,独步场屋,文章深厚有气如其人。
东平吕公吉甫镇北门,月诣学,按所第诸生试文,署板揭之,公率常中首选。
东平公曰:「郗君之文,岂止一名第,他日必显于时」。
东平通儒大人,三朝之望,公以一布衣延见,命席与钧礼,学者欣慕,虽常衮欧阳詹不能过也。
属时多故,豺狼塞路,公挺身入叛卒数百人中,视群偷若孤豚然,不用尺箠,驱之出境,一时将相闻其名,争欲扳以自助。
参谋画,出将漕挽,治边临戎,屯田积粟,勤劳二十年,所涖皆有名迹,遂为当世功名之士。
上大夫,著籍中秘,封临清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,而议者以用不极其才为公恨。
郗氏故高平金乡人东汉御史大夫虑,四世生鉴,为司空侍中
子愔,孙超,皆号名臣。
世远族分,有籍于大名者,不知始所以徙。
曾祖昌,祖文,父宝,皆不仕。
宝以公贵,赠右通议大夫
母王氏赠硕人,所生母张氏,赠令人。
妻同县傅氏,封令人,前卒。
河朔陷覆,衣冠多走死,公治次舍,分廪稍,馆三族之无归者,生养死葬,恩敬甚笃。
里儒闻逢者,尝授公学,其子流宕,行卜道中,公与之遇,馆留于家;
不可,斥厚币赆遣,喜过所望而去。
市书数千卷,迎师教子,皆彬彬焉,以文行世其家。
五男子:曰宗简,右迪功郎、监潭州南岳庙
嗣武右从事郎江州彭泽县主簿
宣,右从事郎徽州歙县主簿
景平通仕郎
馀一人尚幼。
宗简亦前卒矣。
一女,适右迪功郎湖州德清县李端友
孙男女八人:男曰重荣,登仕郎
诸孤以其年十二月壬午,举公之柩,从傅氏令人葬于无锡县开化长泰黄墓之原上。
绍兴初,余守临安,抵罪迁岭表,敕所属发吏卒护送。
时佐常州,无半面之雅,一再过余,伤屯悼屈,陈义慨然,坐客皆惊竦;
又选取卒之谨厚者三令而后遣。
后二年,余归宿田里,而公已出为世用,诒书劳苦如平生欢,岁时问饟,既久而益厚也。
蕲春之别,余自计先公生十岁,多难早衰,齿发缺坏,见无复日矣;
不谓公弃而先也,悲夫!
嗣武等书公世系爵里、卒葬岁月来请铭。
铭曰:
猗欤郗公,河岱之英。
蚤以文鸣,吐辞为经。
一世儒先,相视叹惊。
策名为吏,日以有声。
于时兴戎,喋血千里。
豺狼塞路,磨牙厉齿。
公探其穴,视若羸豕。
一言启悟,折其脊尾。
徐行驱之,不用尺箠。
讹言朋兴,狂走惊仆。
守将震怛,方食失箸。
公独巍然,屹若砥柱。
笑言未卒,按堵如故。
大名播,慕者兴起。
将相侯王,迎门躧履。
特置一榻,绝席异礼。
条变画奇,效于屈指。
大涂九轨,始骤而驰。
富贵方将,孰盛与夷。
不究于行,止或尼之。
中道而陨,谁主谁尸?
西山之址,树之栎,郁郁佳哉,可置万室。
公所息焉,车过必式。
宋故右朝奉郎王公梦得墓志铭 宋 · 孙觌
 出处:全宋文卷三四九七、《鸿庆居士集补遗》卷一九
绍兴初,余自岭表还,闻里人王梦得献陈便宜中上意,命以官,一时闾巷之士奔走欢歆艳以为宠。
余不识梦得,又方解禁锢,追惩往咎,营一区于村巷农圃中,不入州县,不交人事,积三十年不相闻。
梦得所涖有迹,号能吏
一日,余上冢,系舟津亭,梦得在焉。
仪状颃硕,谈词倾一坐,有过人者。
余叹曰:「名不虚得矣」。
久而梦得棹小舟过余,接语移日,剧谈时事,校古推今,有济世之用。
且云:「蒙恩假守巴东,老矣不堪远官四方,丐奉祠为终焉之计」。
余曰:「君相求贤如不及,而公倦游欲休,惜也」!
别去才数日,梦得遂属疾不起。
不及葬,余甥婿蔡谦之过余,言:「公每哀王归州之死,不为世用,今四子在门,欲因谦之以见」。
于是四人者被墨衰,衔书袖中,趋而至,泣曰:「先君以功名自期,止效一官,簿书刀笔之閒,赍志以没。
欲得公铭内之圹中,地下有知,殆为慰焉」。
余不果辞,次其语为志,而系以铭。
公讳某,梦得其字也。
姓犯太祖皇帝讳,去偏旁为氏。
其先家金陵,自七世祖而上仕杨氏、李氏为贵将。
江南国除,徙常州无锡,盖六世矣,故今为无锡人
曾祖宗古,祖舜臣,皆不仕。
景文,殖田为生业,岁恶,以贱贾出授籴之,得欢心于乡里,以公贵,赠右朝奉郎
公幼奇颖,卓越有大志,独喜问学。
得一经,手披口诵,穷昼夜不息,遂博极群书,为名进士
属文词,醇深辩丽,推明前世理乱兴衰得失之迹,与夫圣贤穷达出处之际,著为论,不为空言。
五年岁旦,日有食之,诏求直言,公上书论役法五害,如司马温公所言,已见于今日。
光尧太上皇帝异其言,有旨召对。
公以布衣入见,长身美须眉,进止安详,出五疏:一役法,二屯田,三复武举,四均赋役,五课农桑,皆切当世之务。
造膝开陈,音吐琅然,如素官于朝者。
天语称善一再,即日诏中书命以官。
赵元镇丞相当国,读公奏,示同列曰:「王君论事,尽天下之利害,非老生之常谈也」。
有不悦其言者,止授初等一官应诏命。
迪功郎太平州当涂县主簿
于是令老矣,县事皆倚公而办,而千兵万马连屯江上下,仰给州县。
公调发钱粮,皆应期会,民不知劳。
累政不决之讼,案牍如山,公一阅尽得其情状,次第裁遣无留狱。
代还,监潭州南岳庙
岁满,升从政郎、授池州石埭
未赴,改两浙转运司干办公事
丁母安人某氏忧,忧除,除淮南转运司干办公事
淮上垦废田,转运使议起税;
贾人贩竹木市,又欲抽取十之一。
公曰:「田有赋,货有税,此法也。
大军之后,良田沃壤皆为虫蛇鱼鳖之区,今欲募农夫疏沟浍,艺桑麻,植粳稌,尽复其故。
千村万落无尺椽片瓦之覆,营屋庐,开闾井,招徕流逋,使有归宿之处。
起税则废田不耕,抽税则商贾不至,未有毫发之益,而所丧如丘山矣」。
转运使悟而止。
用举者改右宣教郎、知信州铅山
县在深山穷谷中,吏民犷悍,强宗大姓持吏短长以为俗。
始至,日阋讼牒几千纸,不以属吏,断治出己,锄强梗之乱群者,申冤愤之无告者,皆得理。
所居无几,讼缿阒然,日晏无一迹。
遇差役,出教召诣庭下,按催科独榜大门予之期,期至输之,如水赴壑,无后者。
閒有士子持牒造之庭,公得其不直,则正色秉义以责谯之,皆愧谢而去。
岁旱,率僚吏祷高山神祠,香火未收,大澍沛然,田高下皆熟。
邑人请刻石识其事,公弗许。
乃诣台省诸司请留。
秩满,除通判镇江府,改除知归州,遂请祠,主管台州崇道观
累转右朝奉郎,赐五品服,享年七十一,以乾道元年十月十日感微疾而终。
有诗文号《莱子》二十卷、奏议十卷,藏于家。
公抗志高明,持论详博,忧国爱民出于天性。
又生长田閒,日睹斯民利病,而役法之弊,欲去之如救焚溺。
上皇帝书数万言,上时相书亦数万言,无甚高难行之论、惊世绝俗之谈,明白洞达,孰得敦失,可罢可行,如东西白黑。
故能感悟上听,下其书,诏有司立法,延见顾问,左右皆动色。
褒语一传,郁然有公辅之望。
或者间之,止于一命。
已而秦公用事,以公赵相所进,斥而不用。
公所建言,已被旨立法,亦废格不行。
自是徘徊州县,卒不见于功名,命矣夫!
妻唐氏,先公卒,赠安人
六男子:曰沂,蚤亡;
曰沴,曰浒,曰浦,曰流,曰涛。
涛试太学,中上舍,随计赴礼部。
皆有文名。
一女,适左从政郎国子正龚滂
孙男三人。
诸孤以其年十二月丙戌合葬于县安乡阳山唐安人之墓。
公平生无嗜好,惟读书,至老不衰。
客至,卮酒相对,谈前言往行,亹亹然如出于其时。
居官乐职喜事,事无剧易,谈笑而办。
余尝问公:「铅山人称思至今,以何道」?
公曰:「治县当戢吏屏恶。
屏恶不为已甚,除一巨猾为悚动之具,以厉其馀;
束缚群吏,毕入于规矩,不使蹈有过之地,则一境晏然,高枕无事矣」。
呜呼,使公得位行道,其功利之在天下,可胜计哉!
铭曰:
伟欤王公,一干昂霄,大无朋兮。
气盖诸公,学贯千载,万人英兮。
高辞辩丽,钩深索隐,粲日星兮。
健论抑扬,析毫解缕,极渭泾兮。
人有疾痛,憯如在己,哀此茕兮。
上书叫阍,陈义峥嵘,一鸣惊兮。
帝大其言,蠲令改制,复邦经兮。
谁或问之,距河而止,不济盈兮。
朅来一邑,千石之钟,噎寸莛兮。
披觚导窾,芒刃不顿,光发铏兮。
年徂道远,不究于行,二竖婴兮。
呜呼噫嘻,一鉴云亡,悲失声兮。
骥坠地走,虎生而斑,尚典刑兮。
发明遗懿,缵绍前闻,鸠厥庆兮。
阳山之址,瘗此玉树,閟泉扃兮。
生必有死,死而不亡,视此铭兮。
宋故孙夫人强氏墓志铭 宋 · 孙觌
 出处:全宋文卷三四九六、《鸿庆居士文集》卷四○
晋陵强氏,族大而富,介居漕河之两閒,连甍接闬,相望屹然,州人号南北强以别之。
夫人南强氏。
相如大理评事
父恕,以德齿俱高,号里长者
当元符、靖国閒,某从叔府君讳稷字农先者著籍太学,名声出诸生上,而夫人方择对,遂以归之。
夫人入孙氏,事舅姑宣教公、太安人蔡氏能致其孝。
府君伯氏朝散公自文登通守擢领大州,进部刺史,迎太安人就养,夫人以幼妇,所至常自随。
太安人感末疾,杖而后行,夫人掖扶卧起,候席蓐燥湿,治饔饩,进汤液,祁寒盛暑不懈。
太安人捐舍馆,又能致其哀,春秋馈祀,视牲涤器,终老如一日。
府君慷慨有大节,不治防畛,姻旧称贷,一语之投,辄辇数百缗而去,胸中无疑事,豁如也。
盖棺之后,券书满笥。
于是一里儒蚤繇八行选,后以伊川先生高弟进于朝,亦负钱三十万,则诒书陈义,镌诮诸子,当焚券以成父之志。
夫人曰:「不取一金之息,不遣一介诣门,淹速惟所命,折券则不可」。
饬诸子曰:「报书云尔」。
已而诸犹子自言家有未分之田,计积岁之直,为钱亡虑万缗。
夫人惘然不喻其故。
或曰:「分法过五年,有司不受诉,今隔世矣,复何道」?
夫人曰:「争财与让财,孰愈」?
尽出帑廪畀之,无秋毫计惜。
族姻闻之,曰:「寡妇弱子,一旦丧家赀之半,其家破矣」。
夫人经理内治,衣粗食粝,勤俭自力。
即舍东辟屋数楹,迎师教其子,晨夜课诵,不使嬉宕。
而后营伏腊,输赋税,治宾祭,交宗党,应已然,待未然,事无剧易,皆中节法。
积二十年,男授室,女得所归,田园赀聚,稍复其故。
内外属人无老幼疏近,一口翕然,称为贤母。
生子十一人,一视庶嫡,爱养均等无小异,人尤以为难。
男曰好谦,好大、好修、好遁、好谋。
好修今为右从政郎楚州录事参军
女适右朝请郎通判处州军州事余衍左朝奉郎、主管大宗正司宗室财用刘彭年右从政郎临安府仁和县张逢尧,右从事郎两浙转运司催促籴买官施增,左宣教郎、知绍兴府诸暨县事祝求仁,右从政郎光州光山县薛襄。
而嫁余氏、薛氏者前死矣。
孙男五人:曰褒、衮、裕、袤、𧚍。
女四人。
夫人性舒迟,寡言笑,危坐一室,终日寂然,设有缓急猝然加之,怡声下气,未尝辄变色。
中女适左宣教郎席畸而寡,生一男子仅胜衣,得疾又死。
夫人曰:「无夫无子,何恃而存」?
夺而嫁之,今归张氏是也。
既内币矣,趣昏期,治奁具,缝纫组紃,诸妇竭作,昼夜不息。
家人怪其亟遽,独异常时。
合卺未几,而夫人属疾矣。
益侵,顾谓诸子曰:「吾保守汝家,至此可无憾矣」。
取平日所供佛像,盥手炷香,已,遂瞑。
享年七十六,实绍兴二十三年十月庚子也。
诸孤卜二十五年三月甲寅,奉夫人之柩合祔于武进县怀德南乡郑庄府君之墓,又属余请铭,泣曰:「吾母提诸幼,持门户于羁单闉阨之中,以殖孙氏之宗。
其淑德驯行,宜见于公文,以贻永久」。
于是夫人之没五年矣,诸子嶷嶷自立,兄先弟从,内外辑睦,如夫人亡恙时;
而好修为吏亦有能名,卒能追荣夫人,以大其家者乎。
铭曰:
夫人兮老去百罹,拊众稚兮茕茕无依。
彻桑土兮巢林一枝,棘成薪兮风自南吹之。
鸠在兮一德均齐,妇顺子从兮家之肥。
胡不百年兮以慰孝思,宛其如在兮视此铭诗。
夏状元及第 南宋 · 卫泾
 出处:全宋文卷六六三七、《后乐集》卷一六
伏审拔萃春官,拜恩天陛。
席珍以待,夙推独步于璧流;
鼎足而居,果见先登于金榜。
声闻四出,观瞻一新。
恭惟签判状元文章夙成,学问精诣。
素号万人之敌,蚤升三舍之优。
发言为诗,义深明于有六;
以意逆志,思每蔽于无邪。
是惟器识伟厚之贤,仰副训告丁宁之旨。
既天心之允协,亦物望之攸归。
虽词华取士,从古以然;
而科目得人,如公盖寡。
渊源师友,谅不负于生平;
砥砺功名,更相期于岁晚。
某自惟末学,获与斯文。
兰臭同心,所愿论交之久;
笺题衔袖,益钦陈义之高。
谢语不工,喜悰则倍。
论致仕疏绍兴二十九年 南宋 · 洪迈
 出处:全宋文卷四九一三、《容斋随笔》卷一○
乞令吏部立法,自今日以往,当得致仕恩泽之人物故者,即以告所在州,州上省部,然后夷考其平生,非有赃私过恶于式有累者,辄官其后人。
若真能陈义引年,或辞荣知止者,乞厚其节礼,以厉风俗,贤于率天下为伪也。